十九年前的1995年,我已在淄博日报社做了三年副刊编辑和记者。在此期间,我采写的人物专访《王安忆印象》、《文清似荷,人淡如菊——访孙犁》和《为心灵写作——访张炜》等,分别获得山东省副刊作品一、二、三等奖,我编辑的副刊《柳泉》和采写的稿件,也获得读者评选的“最受读者喜爱”作品奖。1997年,散文《原野上的母亲》成为《散文》月刊头题散文。在文友们的鼓励下,我开始有了一种要将自己的小文汇集成书的愿望。很快,这个愿望就实现了,我的第一部散文随笔集《香在无心处》随即出版,是张炜老师写的序。我特别喜欢序里的一句话:她的内心很明亮。这本小书,获得了淄博市当年的“五个一”文学精品工程奖。第二年,我成为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。
我出生在军营,父亲是军人,母亲是大夫。我对文学的喜爱,也许与父母有关,虽然在很长很长的时间里,我没有明悟到这个。我知道母亲一直是一位文学爱好者,我小时候就读到过她摘抄自名著的许多本笔记。后来,在她古稀生日之时,我专门为她出版了一本诗集《春华诗草》,以表祝福。是在许多年之后,我得到了父亲留下的一本笔记,从那里我读到了父亲写下的长诗,有对大自然的歌吟,也有对“文化g e命”的反思,令我震惊又欢喜,原来我对文字的恋慕,是有家学渊源的,至此,我不再看自己是家族中的另类。
成为省作家协会会员,这被我视为一个印记,我喜爱了文学这么多年,终于算是有了一个交代。曾经有人预言,说我是永远成不了作家的,就是成天写也毫无用处。然而我的心告诉我,我完全可以达成我的目标,因为上帝总是愿意帮助那些努力的人。
然后,我离开了副刊,下派到了记者站作站长。这是我自己的决定,为的是能够始终和丈夫生活在一起,也方便照料年幼的女儿,因为那时,丈夫也被派到了记者站所在地做一家银行支行的副行长。生活将我从熟悉的轨道当中抛掷出来,我面对的是一个全新的环境,肩头是沉重的担子。在那两年里,我没有写下一篇文学作品,而是发表了大量的新闻报道,与人合作的系列报道《岜山现象》又一次获得了淄博市的“五个一”精品工程新闻奖。但是,我的心里却有说不出的焦虑,甚至觉得自己是在浪费时光,浪掷生命,我使命般的写作,是不可以中断的。
我用几天的时间,写出了中篇小说《机关》,很快刊发在《鹿鸣》上,这于我是一种莫大的安慰。终于,我随着丈夫的调回,离开了记者站,回到了报社。满心以为可以继续副刊的工作,不料却被分配到了科教部,专管科技方面的新闻报道和版面编辑。好在工作变得清闲下来,不像在副刊时,光是《小羽信箱》和《闲话红楼》专栏,就让我赔上了大量的业余时间,但同时也认识了许多朋友。
我自学了五笔打字,几天之后就开始了电脑写作。不到一年的时间,我的第二本散文随笔集《真水无香》完成了,并且由作家出版社出版,序言是刘烨园老师写的。他说:“写散文就像野地里生孩子,没有帐篷,没有襁褓,谁都可以向你下手。”这真是直入人心的肺腑之言。客观地说,《真水无香》要远比《香在无心处》来得博大,厚重,可是却与一切奖项无缘。好在,我始终认为,那些文字首先是为着自己心灵的需要而写,写完了,等待它们的,则是它们自己的命运了。
第二年,我调入了青岛,最早独自一人带着孩子,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生存,全部的身心都投入在顽强地扎根上了,根本无暇他顾。在杂志创刊之始,作为主要部门的负责人,我曾经创造过五天四夜衣不解带的“奇迹”。什么叫拼命?这就是拼命了。过了一年,先生也调入青岛,一家人得以团聚,但生存的压力一点也没减少,我的内心也越来越焦灼。
在我调动之前,有一位朋友提醒我说,一旦陷入事务繁杂当中,于你的创作是有害的。事实就是这样。繁杂的事物,拼命的劲头,不但伤害了我的写作,也伤害了我的身体。时发的心绞痛,让我只得随身携带速效救心丸;专家提醒我,一旦感觉不舒服,哪怕只是肩背疼痛,也要在第一时间告知大夫,你的心脏有毛病。挺长的一段时间里,我一边吃中药保命,一边嘴唇青紫地坚持上下班,知道心中有一个声音告诉我:你的位子不应当在这里。
我想起了我的童年,因为失怙的缘故,我比其他的人成长得更为艰难。那时我想,先生失去了我,他还可以拥有另一个妻子;但是女儿失去了我,她的人生会有太大的遗憾。我不打算让女儿重蹈我的覆辙。我选择了休息。
当我将自己从繁杂而又高速旋转的漩涡里抽离出来后,我欣喜地发现,自己又可以写作了。我用了半年的时间,写成了第一部长篇小说《青岛之恋》(也就是后来作家出版社出版、全国发行的《空巢》),然后又用了八个月的时间,完成了第二部长篇小说《秋千女人》,亦由作家出版社出版,全国发行。记得我在电脑上敲完最后一个字时,已是2005年的除夕。因为它的创作,那一年春节,我没有打扫房子,没有采买年货,我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好主妇。
《秋千女人》引起了读者的广泛关注与好评。很快,除了个别网上书店还有一至两本的存书外,这本书已在全国范围内脱销,我自己手头上也仅存有一本样书。责编张玉太老师几次说起,出版社有再版的想法,但愿这想法可以成真。
我觉得,这才是我喜爱的生存状态,这才是我想要的生活。只有沉浸在文字里,我的生命才没有空耗。尽管这样的生活,在精神的范畴里是一种奢侈,但是感谢上苍,他成全了我。随后,我的第三部散文随笔集《过一天梅花日子》由宁夏人民出版社出版,全国发行。因为发行渠道的原因,青岛没有看到这本书,但据责编介绍,此书在南方和西部销得很好,我也陆续在报刊和网络,看到了一些陌生读者的书评,这真是令人欣喜。好比一个母亲,听到别人夸赞自己的孩子,那样的一种欣喜,是不必掩饰的。
每当我投入到一本书的创作当中,我的生活就变得无比充实。我可以三天不下楼,五天不出门,但是来自精神层面的果子沉甸甸的,总是将我欲投向外界的目光收回。每当一本书完成,我就如同经历了又一次孕育与分娩,有一次身心的掏空。在一本书与另一本书的中间,我会慢慢积聚起力量,直到下一次写作的开始。
在写作上,我觉得我是一个笨拙的人,我总是要酝酿许久,才会真正地动笔,而且不会从市场畅销的角度去考虑、运作。这不是自命清高,而是真的认为,自己是一个笨拙和无能的人。近两年来,我又先后出版了长篇小说《随风飘荡》(济南出版社)、中短篇小说集《美丽黄昏》(黄河出版社)和散文随笔集《月移花影》(济南出版社)等。我的第四部长篇小说《家逝》也完成了写作。
我想说一说《月移花影》。这是一部关于童年的随笔集,是写给我女儿的一本书。这一本薄薄的书,在我心里竟酝酿了十年。当我终于有勇气回眸并追索的时候,我用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写成了它,在我的心路历程中,这本书可以当做一个分界点,一块路碑,它的诞生,意味着我在向“曾经”告别,开始“忘记背后,努力面前,向着标杆直跑”。可以这样说,《月移花影》是我写作生涯的一个分水岭,从这里开始,我专注于为了信仰的写作,也立下心志,只为了信仰而写作。我不能辜负上帝给予我的恩赐,我不再追逐属于自己的名利和属于这个世界的荣耀。
从2010年秋天到2012年冬天,我大量的时间用在圣经文学硕士的课程上。2012年,我的信仰感悟文字结集为《仰望》与《守望》出版。这两本书的出版,是我对信仰的回应,对上帝的感恩,对真理的持守,许多读了这两本书的人,都从中得到了帮助和坚固。2013年,我获得了美国展望大学圣经文学硕士学位,并且荣获优秀毕业生称号,同时被按立基督教牧师圣职。这一年,我撰写的电影剧本《楼》拍竣的电影在全国公映,我没有到片场,也没有参加首映仪式,在我心里,它已经成为过去了。同年,我的第七部散文随笔集《像生活一样朴素》出版,这是一本生活性散文集,是对真爱的执着与坚守,是将信仰活出来。
回顾我的创作经历,我才募然发现,我出版和写作的十二本书中,竟然有十本,是在青岛完成的,这意味着什么呢?我不再视自己为这个城市的“边缘人”,是因为青岛,已经给了我很多。这个城市不但给了我创作的灵感,更重要的,是在这里,我找到了灵魂的归宿。
如今,写作与我,不再是使命一样的东西,也不是生存的手段,而是一种恩赐,让我可以用文字将我的所思所想所念所忆,表达出来,这是一种心灵得到自由的状态,是我所珍视的。近三年里,我除了学习来自上天的智慧,领悟上天给予我的启迪,还写下了一百多万字的圣经讲章,完成了三十多首赞美诗歌的词曲创作,写下了一百多篇《读经说话》的感悟文字等。如果结集,他们至少可以形成四、五本书吧。
也许不久之后,我将开始另一部散文随笔集的写作,主题已经明确了,是写给我女儿的,生命需要传承,信仰也需要传承,我甘心乐意去担当这传承的桥梁。我已深知,我生命的方向尽在上帝的掌握之中,我要做的,只是努力顺行。(此稿应青岛市作家协会之约,作为《青岛作家档案》的一部分。感恩。)
文学感言:文学,曾经是被我视为使命一样的东西,如今却被我看作是来自上帝的恩赐,只是一种恩赐。我要感恩,也要珍惜,要用这样的恩赐来回报恩典,为信仰写作,为灵魂写作,也期望我的文字,能够成为他人的祝福,成为他人的帮助。文学,不再是我的使命,而是我为了完成使命所使用的一种工具,是蒙福的工具。这样写着,我就是蒙福的人。
【作者简介】蒙福雁羽,牧师,本站作者,基督徒作家,曾出版小说、散文、剧本、随笔等十余部。此外,她发表在海内外报刊杂志上的信仰文章,已汇集成书,书名为《守望》,已在近期出版,其编剧的电影《楼》已经公映。现为青岛新生命教会牧师、美国良友电台主持人、美国展望大学圣经文学硕士、华人基督徒文学艺术者协会会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