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常生活中的邪恶 （下）
《邪恶心理学》心得之六
哈利和莎拉
这可能是派克医生见过的最变态的一对。
早晨通常是哈利最难受的时刻。因为又到了不得不离开床的时间，真不明白太阳每天升起又落下就不觉得累得慌？哈利努力想让自己想起点令人振奋的事，可又像有什么屏蔽竖立在感觉和思维中间，让他稍微动动念头就疲乏得不行，于是只好放弃了。
像往常一样，早晨第一件事是去卫生间小便，然后洗漱。可能是因为过于无所事事，今天他在镜子前留连的时间较长一些，在百无聊赖中琢磨着端详自己。镜子里显现出一个蓬头垢面的中年男人，身材已略微发福，稀蔬的胸毛遮掩着下面失去弹性的皮肤。脸色苍白而浮肿，额头很阔，有几道深纹；鼻梁高而窄像高加索人，嘴唇没什么特色，有点苍白。他拿起直线型刮刀，想理理胡子。可忽然被镜子里的眼睛所吸引，这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。它好像空无一物，却又像黑洞那样深不可测，他静静地打量着自己，觉得这付场景像是某部电影中的画面，简直极不真实，于是，他拿起刮刀，随随便便地在颈子两边来了两下，顿时鲜血沽沽地冒出，他脱去睡衣，裸着身子冲出来，走到客厅，对着在桌子边“啪啪”不断敲着计算器算帐单和准备报税的妻子大叫到：“我又自杀啦！”
当他俩来到派克医生办公室时，哈利已三次自杀未遂。他整个身子陷在沙发里，好像是由一堆松软的泥随便捏成。让人看着就觉得累，肩膀想往下搭拉。
派克医生请他到咨询室，可哈利坚持让妻子莎拉也跟进来。很快医生就发现，这好像是个三岁的孩子，懒得思考和回答简单的问题，都由妻子代劳了。咨询进行了一会，派克医生就不得不暂时打断了莎拉，而让哈利自己说话。
他从始至终没表现出任何主动性，永远都是用最简单、最不用大脑的方式来应付。
“你为什么会自杀？”
“因为我的脑子里经出现‘杀’这个字眼。”
莎拉：“还有别的字眼，亲爱的，告诉医生。”
“有时候是切、鎚，还有血腥----”
“这些都是表示愤怒的字眼，哈利，你恨谁吗？”
“我没有恨。”
“莎拉，你认为哈利恨谁吗？”
她露出甜美的微笑，“医生，我想他恨我。”
派克医生倒吸一口气。
“你不害怕吗？身边人每天都想着杀一类的事。”
“得了吧，医生，哈利才不会杀我呢，他是个十足的懦夫！他连开车都不会，出门必须得我陪着，否则他哪都去不了，什么都不能干，他就是个寄生虫。----你做不到的，是不是，亲爱的？你不能自己出门来看派克医生？”莎拉问哈利。
“我不能！没有莎拉，我哪儿都去不了。”哈利应着。
“我猜你们没有孩子？”
“因为我不孕。”哈利说。
“你检查过吗？”
“没有，因为莎拉说我不孕。”
“莎拉，为什么不让哈利做个检查。”
“因为这没有任何意义，他就像个小孩，也不想长大。”
“告诉他你们不孕，或许不是他的责任，这没有任何意义吗？我发现我每次找到一个可以鼓励你丈夫自尊心的话题，你都可加以反对，让他泄气，或许是你不想让他长大吧----”
“你这是什么意思！你不知道他有多么懒惰！他连大学都没有毕业，是个十足的懦夫！全是我干的，每天照顾他，所有的事情都得我做，你居然还敢指责我！他可以逃避可我不能，莎拉得干一切！有谁问过莎拉需要什么？”
“如果你这么累，那你有没有想过，把哈利暂时送到一个疗养的地方，他的保险可以支付这笔钱，让他学会独立生活，培养这方面的能力-----”
“亲爱的，他们说要把你送到一个地方，哈利得离开莎拉了，你要不要啊？”
“不要、我不要！我爱你！”
“瞧，医生，他爱我，不能离开我------”她露出诡异的微笑。“这是上帝给我的责任。所以，我的需要不重要，如今我活着就剩下尽自己的责任了。”------
“我不知道这其中多少是责任，又有多少是基于需要，从我的立场上看，你似乎有种根深蒂固的需要，就是像哈利这样的负担。或许因为你没有小孩，也许是你想把哈利当作小孩来弥补你的欠缺，我不知道原因是什么，但是我晓得基于某种理由 ，你心里有一股难以抗拒的欲望，想控制哈利。就好像哈哈利也有一股无法抗拒的需要必须依赖你。这桩奇怪的婚姻实现了你和哈利彼此的需要。”
“哈哈哈！这是风马牛不及的两码子事。我和哈利怎么能比呢？我是苹果，他是桔子。我们是完全不一样的性质！到头来我做的一切都成垃圾了！你们这些人就是打着科学的旗号来骗人，我告诉你真相吧！真相就是上帝给我力量，让我忍受这一切的苦难，像你们这种人就只会坐在那张桌子后面颐指气使！你们这些人的下场就是和水果一起被扔进垃圾箱内！”她耀武扬威的把话说完。
最后的结局是，他们让派克医生开了镇定剂，此后再没见过。
在这则共生关系的经典案例中，我们对莎拉看似牺牲的行为报有什么样的印象呢？是同情？赞许？还是另有别的看法。
对于派克医生而言，此案中最有意思的不是莎拉的控制性恶行，而是哈利参与恶的方式。他受她的摆布，甘心做她的奴隶。在童话故事里，有人会受制于邪恶的女巫或恶魔的势力，但这是现实的生活。哈利为什么完全不设防地把自己的灵魂出卖、交给莎拉掌管呢？
有一个可能的原因是“懒惰”。在《心灵地图》中，派克医生说“懒惰和逃避必要的痛苦是所有心灵疾病的根源。”“依赖”、“懒惰”、“幼稚——这一系列的词是用来描述这种缺乏行动力，只接受不给予；只做跟屁虫，不想身先士卒；只被动接受，不积极行动，无法主动承担独立自主的风险。这是哈利的问题。
可是为什么会有这种惰性？听莎拉的陈述，哈利的母亲是个酒鬼，他好像一直想寻找一个高大、有力、可依赖的母亲形象，正与他那不负责任、经常烂醉如泥的母亲相反。而莎拉正好符合哈利的所需，如哈利正好满足莎拉役使、控制他人的需求一样。在莎拉的本性中，有一种强而有力的控制欲，她的自我形象非常“高大而完美，仿佛圣人一般”。所以她不惜牺牲哈利的自我，扼制对方心灵的成长，通过让他产生劣等感、自我怀疑、道德谴责、自我憎恶等一系列认知来不断强化她自已完美的形象，甚至妄用上帝之名。这是她里面的恶，基于病态自态的恶，然而在这个关系里，她的恶化妆成了牺牲和善。
在彻底摧毁了哈利的自我边界和独立人格后，她还能自诩为这是在“成全上帝的旨意”，真是令人毛骨悚然。他们只是加深了彼此的病态。
妇产科里的男子
关于共生关系，我们在日常生活里也有机会观察得到。总有一方是受益人，一方是受害者。前面已举过“野牛比尔”原型艾德的故事。一般一旦建立这种关系，即恶性循环后，影响力之深可能终生无法摆脱，他们双进双出，形影不离。下面的这个事情，是我亲身的经历。
2006年我生完孩子一个多月，照例要去做一个育后检查。坐在北京某著名的妇产科医院里，由于排队的人过多，等在侯诊室里的我显得颇不耐烦，同时也记挂家里的小婴。然而，此时我前后左右的妇女们开始议论纷纷。原来在前面的人群中，居然加进一个年青的男子，他是来陪妈妈做妇科检察的。
在全是女人的妇产科，排队的病患中出现一位男子，而且还混过了门口的随察人员，堂而皇之夹在待上产床进行妇检的女人中间，许多人都感觉愤怒，一些人开始责怪医院管理松散；另一些人开始谴责这娘俩。我留意看了看他们都是何许人。
只见母亲50多岁、中等身材，十分壮硕，农妇样。上身穿深墨绿加黑黄细纹的格呢短衣，下身是黑蓝色裤子，她的脸黑里透红，“我让儿子来陪我作检查的！”，她表情淡然的对周围人说了说。儿子紧贴在她身后，个头有173-175，头发挺长，还挺潇洒。眉目俊秀，神情有点像妈妈，虽然长得不矮，却极力地缩着腰以显得更短一点。他什么都没说，就紧紧跟着这位强悍的母亲。按理来说，这是个很英俊的男孩子，20岁上下，从外表来看，是挺有女人缘的那一类。但他沉默、一言不发、眼光胆怯，不晓得应该说什么，做什么，就贴在他妈妈身后。
没有妈妈下令，他是不会走出妇产科的。于是，大家叫来了院方的保安。在保安和护士反复的解释下，这位妈妈终于发话了——“你去外面等着吧。”于是他跟着保安灰溜溜地穿过人群，走到科室外面。经过我身边时，我发现这是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，上面即没有因智力障碍而特有的那种呆滞，也没有变态者眼神的散乱，是很沉默、很正常的一张脸。
是什么样的女人，会把一个本来英俊、生龙活虎的小男孩培养成这样一付模样。人们纷纷在低头议论——变态！是我听到最多的两个词。而我想到了却不只是这些。
这个男孩子，以后怎么生活呢？娶妻？生子？成为男子汉？家里的顶梁柱？他能承担这些责任吗？
我也想起母亲的同事，一位单身母亲。因为看不上自己的丈夫，觉得收入不如自己，没有出息，而跟他离了婚，带着儿子单独过。这孩子，从此失去了父爱。
她母亲是一位非常骄傲的人，非常要强，换句话说，也很偏执，控制欲非常强。结果这个男孩子在青春期爆发了严重的心理疾病，有各种不切实际的幻想。比如他只报考清华北大、比如以后他要当成功人士、如何如何--------
青春期有些骄傲、自大是很正常的，但这个男孩子的思维逻辑却完全不切实际，因为他即不读书、也不学习，整天活在幻想的世界中，甚至语气都成了“清华北大人”或俨然已是“成功人士”了。
他不承认自己的微小、不承认现实的残破，一心躲在自己的世界中，也让周围的人相信他一定能行。他在情感方面也有很大的障碍，我问起他对父母离婚有什么感受，他说没有任何感受-------
当时我非常同情这个孩子，而且，直觉也告诉我，表面上是这个孩子的问题，但其实，她的母亲问题更多。然而，她逃避回答这些问题，只想让孩子老实、听话、懂事、别给家里惹麻烦------
我看到了他们的痛苦，可是也没有更好的方法去帮助他们。因为那时我已生活在外地，不可能定期去探望并辅导他们，于是，我领他们去了当地的教会，希望孩子和母亲在那里受到关爱------
许多年过去----前年得知他们的情况并不是很好。母亲信了主，但偶而去聚会；儿子没能上大学，却染上了酗酒的习惯，他总是喝得醉熏熏的，分不清哪个是梦幻，哪个是当下了。我只能为他们祷告，求上帝保守带领他们。
我的心很痛，为这个母亲，更为了这个孩子。人最大的问题在于不懂得反省自己，错根一旦种下，必然要开花结果，而最直接的受害人，是孩子。人的自私、自我、自恋、贪求、终究会显明它对人的伤害，那是无可逆转，只能企求上帝怜悯、帮助，而靠我们自身无法清算的污点。我常想起《圣经》中原罪的故事，在亚当、夏娃吃了善恶树的果子之后，如果不是推脱责任，相互指责，寻找替罪羊；而是大声承认自己的错误，坦率承认内心的贪欲、灵魂深处对神的不信，并企求宽恕和原谅会怎么样呢？
那一定不是今天的故事了。人类总是一件事上跌倒，这就是人的本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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