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脱离身体而遇见基督的三周后,尔文少尉驻足于我的床头,带来一个意想不到的好消息。维金尼亚大学的医学院居然为我保留了入学资格!只要我能启程东区,就可以办报道参加上课了!
于是我恢复健康的速度竟变成一种与时间竞争的赛跑:晚一天去上课等于多一天待补足的功课,换言之,赶上程度的机会也更小了。“你要多吃呀!”尔文少尉每次看到我就说:“照规定我们是不准让病人看到记录表的,不过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,如果你不能增加十五磅的话,医院不会放你走的。”
从此我拼命吃,把马铃薯泥直往干燥的嘴里塞进去,甚至满得活像图书馆用的浆糊筒,而且不停地灌牛奶,以至于一见到金属瓶,胃就往喉咙上冒。
最后,在正月末,一个明朗而微风徐徐的日子里,我接到巴克利营区医院的正式出院通知,距离我原定的入学日整整有一个月。我站着凝视手中的火车票,原来军队为我预定的不是一个座位,而是明天下午驶往阿比灵火车上的一个卧铺!对一个小兵而言,这是闻所未闻的奢侈消费,同时也提醒我,这表示我还有好长一段时间才能复元。记录表上写着我出院的重量是一百三十四磅,比我起初报到时减少了四十四磅;然而一百三十四磅又比病后的体重,至少增加了十五磅以上,这是我知道得很清楚的……
但最要紧的是,我要去医学院了。他们竟为我保留名额!随及我打电话通知继母,告诉她火车到达利趣门的时刻。自我住进医院以来,她有恒心的写信给我,并且说,她能了解我因为病重而不想回信的心情;我也乐得让事情如此敷衍下去,只让医院不断地通知她有关我的病况。其实,我从未认真地想与她联系。
我注视着火车窗外向后滚去的乡野景物,德萨堪那……立特若克……曼非斯……旅途中,换过了不同的火车,而今不同的引擎仍继续在拖着相同的车厢向东而去。
到达维金尼亚州西侧时,火车开始朝着查尔斯等上行,接着越过了州界而进入维金尼亚州。柯文登、克利福登、唯尼斯波罗——这些地方真美啊!有着满涨的溪流,有着过去我参加童子军露营的森林!随后翻过南岭顺着东坡而下,到了沙罗特斯维尔之后,继续前进就到达利趣门了。
抵达利趣门这城市时,天色已黑,我算算自阿比灵搭火车到此为止,共计四十八小时。我从高架铁道向下面看,此时正是下班时刻的拥挤交通,车辆头尾衔接着缓缓地爬过烂泥街道。透过早冬的夕阳余辉,我辨认出梅因街那聚满一大堆红砖的仓库。我的心脏怦怦地跳着,此时我困难地钻进外套里,但也不只是因为身体虚弱或是抵家兴奋,我的双腿竟然打着抖,而且外套的重量也险些把我压到地上去。望过火车玻璃窗,我看见月台上挤满了旅客,其中大部分的人都跟我一样,身穿制服。
紧接着,我发现了我的继母,她比我记忆中的模样还高瘦些。她把那头长及腰部的褐发挽成一团,贴于帽下,这时她沿着月台急速走着,一手在背后拖着十岁的亨利。
我从座位底下拖出了行李,艰难地走过了火车的狭廊;在阿比灵时,军队中曾安排了专人为我搬行李上火车。当我踏阶下火车时,母亲找到了我,随及她的手臂环抱着我,而亨利却试着想爬到我背上来。对于我的外貌,母亲没有说什么,但走了几步之后,她静静地伸手把我那行李袋接了过来。她没有让我们走阶梯到街上去,反将我们领往升降梯,同时一路不停地谈起家中的新闻:布鲁斯因为感冒而躺在床上,至于圣诞节因为少了父亲与我而倍觉冷清,还有达比尼奶奶邀我明天一早去苔边吃早餐——“当然是牛奶蛋糊面包!”——然后才准时九点去医学院报到。
那晚夜深之后,亨利和布鲁斯都睡着了,母亲和我坐在客厅,陪伴着我们的是她那存留至今的圣诞节蛋酒。
“乔治?”
我抬起头,看见她的棕色眼睛望着我,“你发生了什么事,乔治?可以谈一谈吗?”
我微微地耸了个无助式的肩膀。孩提时,我总怀疑她能否了解我?但在这间壁炉上挂着父亲照片的熟悉屋子里,奇怪的事情发生了。数周来,我想尽办法要将自己脱离身体的经验描述给别人听。突然间,我发现自己居然正在谈起这事。我向来拒绝对我的继母倾心吐意,但现在我竟然讲给她听——向她表达一些我无法传递给其他人的事情。
我听见自己叙述着如何跳下床,但一转身,却看见一个年轻人依旧躺在那里;我又听到自己形容着,当时怎样疯狂地飞向利趣门,接着返回巴克利营寻找自己。然后又谈到那光,以及随后所做的旅行……
她一言不发地听着整个事件,几乎是一动也不动的坐在沙发上,同时以那双失落了什么似的眼睛,搜索着我的脸。当我讲个不停时,我意识到某种惊奇的事情发生了,因为像我这种张口结舌的人,居然能滔滔不绝地描述!倒不是由于她相信我而令我希奇——当然她确实是相信了——而是由于有某种东西占据了我的心,竟强烈地改变了我的观点,因此我忽然感到,自己不是在注视着乔治·李齐的继母,而是在望着马丽斯勤·李齐,这位拥有她自己过去历史的活生生的一个人。
这是我一生中首次注意到这位勇敢的年轻女子,她不仅担任了玛丽珍与我的母亲角色,同时也在这个父亲只有周末出现的家庭中,扮演了维持纪律的人。虽然我不断地讲着,但我似乎也“听见”父亲曾告诉我的一番话,这些话从未在我心里浮现过:继母为了让玛丽珍和我单独地享受她的爱,坚持在结婚三年后才生养她自己的孩子。
我不停地讲着天上的城,形容自己是何等地向靠近去看一看,但同时我首次深刻的了解到,原来达比尼奶奶是如此的惧怕父亲的续弦——难怪她经常提醒我说,马丽斯勤不是我真正的母亲。我想起自己十几岁时的畏缩、愠怒、与敌意,它们给坐在我面前的这位可爱妇人所带来的痛苦,此刻我才看明白了。
当我从头到尾讲完时,我们彼此沉默了好一会儿。“乔治,”终于,母亲低声说:“神把伟大的真理启示给你了。”
祂现在仍在启示呢,我心里想!因为正当我谈着我在祂里面发现了无比的包容力时,此刻,竟在我心中产生一种崭新的能力,足以接纳母亲她这一个人。
简单的叙述这经验,这样做,到底会有什么神秘力量没有?我常不明白神给我这死亡的经历之后,祂会希望我做什么?难道今天所发生的事正是答案之一?原来祂只不过……要我谈一谈这件事吗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