石衡潭:评福音电影《少年派的奇幻漂流》
作者:石衡潭
经过3年的沉潜积累,李安终于又给人们带来新的惊喜与感动。3D电影的视觉冲击力是传统电影无与伦比的,这点已经为无数人的欣赏经验所证实,但仅仅靠技术是难以走远的。李安的长处在于,不光给我们以精美绝伦、令人震撼的视觉盛宴和想象力的海阔天空、魂游像外,而且引大家进入对人性、人生的深刻思考。
选择少年派作为主人公是耐人寻味的。少年期是处于儿童与成人之间的一个阶段,是一个人人生观、世界观形成的时期。儿童生活在梦幻世界,成人则生活在现实空间。少年人还保留有儿童的纯真,可又向往成人的成熟,迈向成长意味着梦幻一步步被现实挤压与驱散。一般来说,少年人而会逐渐被成人世界所同化,但也有可能对这个世界形成冲击。少年派更是一个喜欢沉浸自己幻想世界之中的人。小时候,他相信动物也有灵魂,所以,他很想亲手拿食物去喂老虎。幸好父亲及时赶到,才使他免于身体致残。随后,父亲用老虎无情猎食绵羊的血腥场面给他上了成人的重要一课:“动物和人有本质区别,忘记那一点的人就会没命。”这是对万物有灵论的一种批判,它使派从此丢掉了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。
派的父亲是一个理性主义者,凭理性来分析判断一切,对待信仰也是如此。他告诉派:“同时信不同的宗教就等于什么教都没信。”这是很有道理的。神是独一的,也是忌邪的。当然,神让万事互相效力,叫爱神的人得益处。神也能以假神为台阶让人找到自己,派即是如此:他先通过印度教的毗湿奴知道有神,然后了解到真正的救主是为人类的罪被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基督。派的父亲还说:“怀疑作用巨大,它使信仰永葆活力。”这说明真正的信仰不是迷信,信仰与理性并无冲突,人要通过理性去思考信仰。也就是安瑟伦所说的:信仰寻求理解。父亲的思想对派有很大影响。派把自己的名字从“Piscine”改成了“Pi”,一方面是要洗刷自己在众人面前的耻辱,另一方面也表明对科学的崇尚。Π(“Pi”)就是“圆周率”。派说:“在那个像一间盖着波纹铁屋顶的棚屋的希腊字母里,在那个科学家试图用来理解宇宙的难以表述的无理数里,我找到了避难所。”
当然,理性有其限制,正如派的母亲所说:“科学让我们看到更多外在世界,而信仰让我们了解内心。”真正的信仰超越理性,也决不是眼见为实这么简单。它不是幻觉与幻想,而是凭信心去盼望与看见。“信就是所望之事的实底,是未见之事的确据。”(《希伯来书》11:1)派在二百多天的海上孤独漂流中亲身体认到了这一点。“最重要的是不要绝望。”若是完全凭眼见,凶悍的鬣狗、咆哮的老虎,早已经让他魂飞天外了;若是纯粹靠理性,一望无际的大海、汹涌滔天的巨浪,也足以粉碎他的任何希望。只有当他在惊涛骇浪、暴风骤雨中呼求神,感谢神,归向神的时候,他才有了勇气、希望与平安。“神啊,感谢你给我生命,我准备好了。”神也给了他丰富的供应和奇妙的带领:在他与老虎渴的时候,降下了雨水;饿的时候,带来了飞鱼;在他们精疲力竭,奄奄一息的时候,送他们到了芳草鲜美、和谐宁静的漂流岛;最终,更把他们平安地带回了温暖的人间。在这一过程中,我们仿佛看到了圣经中神给在旷野中行走的以色列人赐吗哪、降鹌鹑的神迹,看到了《以赛亚书》11:6-7所描绘的场景:“豺狼必与绵羊羔同居,豹子与山羊羔同卧;少壮狮子与牛犊并肥畜同群;小孩子要牵引它们。牛必与熊同食,牛犊必与小熊同卧;狮子必吃草与牛一样。”
在茫茫大海之上,派与老虎的相处经历了恐惧、征服、管理的过程,可以说派与老虎等动物的关系最后达到了神所吩咐的境界:“要管理海里的鱼、空中的鸟,和地上各样行动的活物。”(创世记1:28)这一切都是真正信仰所带来的。
影片呈现了各种各样的动物与场景,而它们又蕴含着丰富的隐喻与象征意义,人们由之可以展开无穷的联想与思考。影片中的作家在听完派的第二个故事后就用第一个故事来解释之:吃素的水手就是斑马,妈妈就是猩猩,厨子就是鬣狗,派就是老虎。当然,我们也可以作别的解释,如老虎可以看作是险恶的环境等等。人都贪图安逸,而险恶的环境或者逆境与患难,对于人是有益的。后来,派也说:“如果没有它,我无法生存下去”。对老虎的恐惧,使派始终处于警醒之中,这也给了他每天生活明确的目标:捕猎海鱼来喂饱它;这一切又消除了他的寂寞与无聊,更激发了他的斗志与创造力。老虎也可以视为人内在的欲望、罪性与邪恶。这些东西时刻蠢蠢欲动,一有机会就会跳出来,发动攻击甚至掌控人,撕裂人。在第二个故事中,派内心中的这只老虎就被凶残的厨子激发出来,最后派拿刀杀了他。人不能惧怕内心这只老虎,而需要勇敢地战胜之驯服之,要大声地对它说:“这是我的地盘。”派与老虎的关系也隐喻了神人关系。派冒着生命危险给老虎供应食物,保全它的生命,一直对它不离不弃,悉心照顾,可安全到岸后,“我确信它会回头看我,垂下耳朵,对我咆哮着跟我道别,但他只是看着森林里,然后永远的离开了我。”人不也常常像这只老虎一样忘恩负义吗?神赐我们生命,给我们阳光、空气与水,供应我们一切的需要,但我们却常常不仅不向他感恩,还违背他的意志,定意要走自己的道路。漂流岛上白天万物欣欣向荣,安详如梦,而一到晚上,池塘中的水却会变酸,将水中的鱼儿毒死溶解,狐獴和派因在树上栖息而幸免。此处也蕴含着“生于忧患,死于安乐”的意思,太舒适的环境、条件会使人失去警惕,变得麻木怠惰,最后归于毁灭。只有随时警醒,不图安逸,才能保全生命,获得发展。圣经中也说:“务要谨守、警醒,因为你们的仇敌魔鬼,如同吼叫的狮子,遍地游行,寻找可吞吃的人。”(《彼得前书》5:8)人不要被表面的宁静所迷惑,如派的父亲所言:“别被这些事物和光景蒙骗了,孩子们,社会很复杂。”派在树上看到了包裹在层层花瓣中的人牙,才恍然大悟,马上离岛,继续前行。
前来调查沉船事件的日本工作人员不相信派所描述的这种奇幻经历,因为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事情,或者说,根据以往的经验和大脑的推理,他们认为这样的事情决不可能发生,简直是匪夷所思。派只好讲了另外一个故事,或者说故事的另一种版本。他们也还是将信将疑,但又无可奈何。多年后,派又让前来采访的作家自由地选择相信故事中的哪一个。这其实也是让观众选择。第一个故事惊心动魄,也美好浪漫,但极不可信;第二个故事相对真实,却残酷至极,惨不忍睹。其实,二者都是人性与世界的真实。它们最重要的区别是:一个有神,一个无神。选择有神就是老虎与狐獴和平与共,相安无事;选择无神就是弱肉强食,同归于尽。
这部影片可以看作李安信仰上的思考与表达。李安在接受采访时说:“每个人心里都有派。”在影片中,他似乎都与派合而为一了。看得出来,他渴望信仰,渴望平安,但又有许多挣扎,甚至有一些混乱。他还没有完全摆脱多神的观念,派在经历海难前,同时相信印度教、伊斯兰教和基督教,“信仰就像房子,可以有很多房间。”经历海难后,他又说:“发生了就发生了,为什么一定要有意义。”其实,没有一件事情是偶然,苦难尤其具有意义。没有神的允许,人的一根头发也不会掉落。如果不明白苦难背后的意义,那所经受的一切就白白经受了。影片中的这些表述都是信仰上不够成熟坚定的表现。看来,派与李安都还没有完全制服心中那只老虎。
有意思的是:关于两个故事的选择,网上的发言情况显示,大多数中国观众尽管希望相信第一个,可是实际上大都认为第二个是真的。这说明大部分中国人还是比较现实的,还是根据已知来推测未知,按照经验来设计未来,而缺乏足够的信心去接受那最美妙的安排,也就是说没有信心的飞跃。就如派所言:“有些东西虽然并不合理,但你必须相信,他们很有力,你必须依靠!”当然,更准确的表达在圣经中,在谈到进天国时,耶稣对自己的门徒说:“在人是不能,在神却不然,因为神凡事都能。”(《马可福音》10:27)保罗也鼓励腓立比教会信徒:“我靠着那加给我力量的,凡事都能做。”(《腓立比书》4:13)其实,李安与其电影,就是一个很好的例证。3年多信心的期待,换来的是梦想的飞翔。
【原题】没见过的就不是真的吗?——李安《少年派的奇幻漂流》
【作者简介】石衡潭,本站作者。1963年出生于湖南长沙,北京大学哲学博士,美国伯克利大学访问学者,香港第三十届汤清基督教文艺奖得主,超星数字图书馆“名师讲坛”讲员,现在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宗教研究所从事基督教研究,副研究员。曾经在《世界宗教研究》、《哲学门》、《文化中国》等海内外学术刊物上发表专业论文、译文和在出版社出版专著共计三百余万字。主要著译有:《电影之于人生》(著作,山东画报出版社,2008年,获第三十届汤清基督教文艺奖),《电影之于人生二集》(著作,山东画报出版社,2010年),《东风破——论语之另类解读》(著作,山东画报出版,2009年),《自由与创造:别尔嘉耶夫宗教哲学导论》(著作,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,2011年);《光影中的信望爱》(著作,世界图书出版公司,2013年),《论语遇上圣经》(著作,世界图书出版公司,2014年);《城邦:从古希腊到当代》(译著,山东画报出版社,2007年,入选《中华读书报》2007年“图书100佳”,排第十六位),《自由精神哲学》(译著,上海三联出版社,2009)。石衡潭博士所作的“透过电影看人生”、“影视之于人生”与“《论语》《圣经》对读”系列讲座已经在海内外进行三百多场,进入北京大学、中国人民大学、复旦大学、香港中文大学、香港建道神学院、台湾中央大学、台湾中原大学、美国普世丰盛神学院巴黎分院、马来西亚圣经神学院、沙巴神学院、金陵神学院、江苏神学院、中国油画院、南方航空公司等著名学府与单位,并受到中国教育报、中国国际广播电台、山东电视台、《环球时报》英文版、《天风》杂志、香港良友电台、美国《侨报》、马来西亚《亚洲时报》等海内外媒体的大力报道。